他們知道自己的父母深愛彼此

作者: 若瑟‧赫忍斯基

出處: 《給明天的話》,頁52-55,輔仁大學出版社,台北,2009

法文書名: Paroles pour Demain, DDB, PARIS, 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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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已醞釀好長一段時間了,事情變成這樣,

這個男人再也無法忍受,

因為失業,饑餓,家人的離散,再再讓他覺得羞愧,

有一天,他出走了,整整三個禮拜,他露宿街頭;

鄰居都說:「他在外面有女人。」

「也許沒有。」他太太說。

 

那天晚上,他回來拿取隨身衣物,

鄰居向我通報,我去了,就站在那裡,

站在亂七八糟的房子中間,沒有任何人交談,

孩子們爬到那張開膛的安樂椅上相互推擠,

倒懸在地後又重新開始。

他,這個父親,隨便地把衣服塞進放在桌上的兩個敞開的行李中,

這一切看來如此荒謬:躺椅,孩子們,

這個父親,桌子,行李,還有那些衣物…

我找不到任何字句,

可以撫平他的自卑和他們一家人的厄運,

我知道這又一次的出走只是找台階下,

我確信他等著太太及孩子們,跟他說留下來。

但是他們和我一樣,一句話也不敢對他說,

我們窮人的直覺推測,言語使情感的本質變形,削減其宏偉,

而且,幾乎總是讓它受傷。

 

最後,我伸出雙臂,緊緊地抱著他,緊緊地…

為了讓他感覺到我們是多麼愛他。

這時候,原本躲藏在陰影中的女人,

從最靠裡邊的房間走出來,

像一隻受傷的動物,原本躲在裡面療傷,

為了掩飾她的痛楚、孤單與窮困。

她的臉龐火紅,腫脹,變形,但卻非常美,

好像在苦難與厄運中,不幸者的面容

仍保有一種不知如何解釋的驕傲、生存和愛的意志。

 

要孩子們安靜後,她只簡單地說:

「三天前廚櫃就空了,我沒去乞求任何人。」

她就用這麼簡短與尖銳的語句道出現實與苦楚,

「他回來拿東西,然後又走了,我們怎麼辦?」

這句話並不是對我說,而是間接地對他而發。

我一直緊握著男人的手臂,

而那七個小孩則繼續在他們的角落裡忙,

圍繞著這張桌子,上演的是一個家庭的未來,

任何插曲都可能引發悲劇,

女人的抱怨,孩子們的漠不關心,受辱男人的沉默…

 

「他會留下來」,我說,「否則他就不會再回來。」

我帶他們到廚房,

那裡,沒有任何食物的痕跡,沒有任何烹調的氣味,

這幾天,孩子們早已搜括精光,一直括到廚櫃底層,

他們的用餐地點甚至已由家內轉到家外,

鄰居們輪流接待他們,餵養他們,

同時也抱怨這個男人的離家,

他們時而怪罪於男人,時而歸咎於女人,

好像失業已不存在,

好像饑餓不曾使他們腸胃強烈地收縮,

好像羞辱不曾來訪…

 

現在沉默已被打破,

我們就在那裡,一個坐著,另一個站著,

「我也苦啊!」,男人說,

「那我們呢?」女人說,

「我有去工作。」男人說,

「那麼你有錢了?」男人並不回答,

突然間,她明白如果他再走,

她將孤孤單單地身無分文;

為使孩子們得以果腹,她將四處央求協助,

不論如何掩飾,她將四處求乞,即使她否認此舉,

念及此,她嗚咽啜泣,

「你知道嗎?為了寫信給你,我賣了一罐豌豆。」

這罐豌豆是一個象徵,是絕望的呼喊,

象徵鄰里間的相扶持,是他們給了她這罐豆子,

賣掉它,揭露的是一個無邊無際的愛,

賣掉它,是將饑餓、痛苦與自卑拋諸腦後。

 

又一次,我們不再開口,

一切不言自明,所有的言語都是多餘。

當我離開時,我知道這回他不會再出走,

今後他將有足夠的力量來戰勝鄰里的嘲弄,

因為他倆已重新向對方表達了愛。

 

當我跨出門檻時,那七歲的小女孩牽著我的手,

輕輕地壓著我的掌心,好像要跟我說謝謝;

而我則一直想著那罐青豌豆,

女人以一塊多法郎賣了它,為了買一枚郵票,

為能寫信給離家出走的先生,

為了告訴他,回來吧!因為他一直是被愛的。

這個愛的宣示,孩子們是否都聽到了?

我想是的,其實,他們並不需要這個證據,

他們早已知道,這是早就一致確認的:

他們的父母一直深愛彼此。

 

窮人心中藏著什麼我們無法猜測的秘密?

是什麼樣的愛情將他們如此緊密地結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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