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人是否有他們自己的文化?

Do the poor have their own culture?

編按: 1965年4月,若瑟神父在對持久志願者的談話

摘要:有些社會學家和人類學家認為,貧窮所衍生的思考和生存方式創造出一種文化。這樣的文化讓窮人一代又一代困鎖在貧困的處境中。但是,談論貧窮文化的先決條件是窮人本身認同這樣的生存方式;事實上,他們不但不認同,還被這樣的生活方式所折磨。

貧窮所衍生出來的反應是普世皆然的,在印度跟在法國一樣。窮人的悲劇是,他們無法作出長久的承諾,不管是職場、社會、家庭或宗教生活,他們都無法活出自己希望展現出來的價值。窮人因為難以活出自己所相信的價值而感到羞愧。

現在我們繼續來思考知識這件事。這次我們要從更新我們對窮人的理解開始。不是要列出一張清單,而是提出一些要點。我們在很多領域奮鬥,今天我們要談論一些知識領域上的奮鬥。我們已注意到,一個想和貧困族群一起有所作為的人,若是沒有懷著些許奮鬥的決心,就沒辦法行動,也沒辦法對這群人有什麼發現和理解。不管事情怎樣進行,我們遲早會發現到自己身處各種奮鬥之中。所以,如果我們接下來所提出的論點,與其他人的知識或思考脈絡有所抵觸,請原諒我。你必須原諒我們,且依照我們的原貌接受我們。「依照人們的原貌接受他們。」一位神父(後來成為我的主教)曾這樣說;這是他對Bossuet 的基本思想的解釋。Bossuet的基本思想是:不讓別人做自己,卻要求他成為我們希望他成為的樣子,是一大過失。我的神父說:「若瑟,你啊,就讓狗去叫吧!讓羊按牠的樣子去灑尿吧。」我當時非常年輕,我一直沒有忘記他這番話,現在輪到我來把它分享給你們。

你們會發現我們與別人的想法相抵觸,首先因為很早以前我們就面對過一些人,他們認為貧窮像一種遺傳疾病,會代代相傳、他們認為人們一但進入這個惡性循環,就沒有機會脫身。過去有很長一段時間,法國人拒絕承認貧窮的存在,聲稱法國已經沒有貧窮的問題。不久以前,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最後一次的學術討論會之前,別人甚至指控我們使用貧窮這字眼;我們被當成落伍的老兵或反動分子。從那時候起,有些人可能走往另一個極端,有點過了頭。他們說貧窮不但存在,而且由父傳到子、讓受害者陷在一個惡性循環中。因此,有些人主張,生存環境塑造人們面對問題的模式、生存之道、根深蒂固的態度、幾乎自動化的反應,甚至演變成無可避免的行為,總之就是變成一種無法改變的命運。

去到印度時,我們幾乎也傾向這種論點。舉目所見先是讓我們理解到貧窮有些普世性的特徵。我們為何這麼想,Francine 能夠給你們一些例子。赤貧有一個普世的面貌,我們在印度認出許多這樣的面貌。我們看到許多的例子在在向我們顯示,印度的貧困者跟諾瓦集或La Campa貧民窟那些一無所有的人有著極相似的反應。在我一開始寫給你們的信件中曾提及這點,那時我才剛開始對這件事有稍微清楚一點的了解。我向你們提到在那裡所見與在法國及歐洲我所知道的情況,基本上大同小異;我發現根本問題相同,大家對這些問題的反應也如出一轍;我看到相同的行為反應出現在窮人身上,也看到窮人在每個地方都受到同樣的批判與指責。

我想到在我們法國,無法擁有穩定的伴侶是在面對極端貧窮時常有的反應。像印度這樣一個如此看重宗教及家庭的國度也是如此。在那裡,赤貧者非婚通居的情形跟在諾瓦集營區和其他貧困區一樣普遍。但這現象是否足以說明一種代代相傳的文化?因為那些抱持代代相傳的論點的人是這樣告訴我們的:家庭會把思考與生存方式由父親傳給兒子,也就讓他們的極端貧窮一再複製;簡而言之,就是窮人新甘情願,繼續活在貧窮當中。論及如此嚴重的事,應該非常謹慎。

我們能夠說它是一種文化嗎?我真的不能確定。在我看來,如果要說窮人有一種文化,那還得要窮人首肯自己的處境是有價值的。比如說,他們是否大大鼓吹沒有穩定的伴侶這件事?他們是否認定這種狀態最好、最適合他們?如果他們認同,他們應該不會對其他選擇有興趣。我不知道這麼說是否正確。就我所知,他們一點也不肯定自己這種處境。這裡的家庭並不認為非婚同居是一個理想的狀態,他們認為婚姻關係才是可靠的。待會我讓Francine給你們舉其他例子來說明這點,窮人一點也不認同自己所經歷的處境。他們並不看好這些情況;他們只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而箇中滋味與冷暖只有他們能告訴我們。

談到伴侶間的樣貌及文化,我們真正要問的是,他們怎麼樣看待未來?怎麼看待孩子、工作及穩定的收入的問題?他們怎麼看待家庭內部組織的問題?這已經不光光是社交生活的佈局,除了經濟生活的安排之外,他們怎麼看待靈修及道德生活的規劃與安排?如果你過的是婚姻生活,你就必須要考量每一個面向;這要求一定程度的穩定、持久的關係與日積月累的家庭經驗。而那些住在貧民窟、持續陷落在貧窮中的家庭,大多以非婚同居的方式過活,他們對於家庭是否有其他的想法?

從我們所認識的家庭來說,這聽來會讓人很困惑。有個男人可能多年來一直過著一種看似穩定的家庭生活,後來他可能突然離開他的家庭,彷彿這個家未曾存在過一樣。也許他會回來,或者他家人再也不會見到他。很多時候,我們看到他過著某種類型的單身生活,照一般人的說法,他是去當流浪漢了。他就&# 2312;這兩種狀態下輪轉,中間幾乎沒有過渡期。但是,事情也不盡然就是如此。這些男人似乎從一開始就處處碰壁,在他們的生命中,和另一半白頭偕老的可能性並不存在;他們的結合當然不只有性關係,他們的結合蘊含很多的覺知和情感。即使如此,他們之間的承諾似乎無法超越一定長度的時間。我們會以為這群人從來沒有意識到天長地久的意義,似乎他們從未夢想過這樣的承諾,這種結合對他們有那麼多的要求:你必須面面俱到,對工作、薪資、家庭道德與靈修生活都得有所安排。

赤貧似乎讓人產生一些牢不可破的障礙,讓人沒有任何從事長遠的規劃的憑藉。你會說,在貧民窟還是有些人一輩子都在一起.。沒錯,但,當我們靠近去看,會發現這當中不必然有著終身的承諾。他們住在一起,當然他們彼此相愛且相互依賴,不過事實上他們對彼此有種非承諾的關係;他們並沒有以這種缺乏承諾感到自豪,他們沒有任何憑藉可做長遠的規劃,可是,承諾卻是因著長時間的投入才有意義。

我們常說:這社會提出一些承諾與投身的典範,窮人也贊同,但這個社會卻沒有提供窮人足夠的資源和管道去實踐它;我們的社會連基本的物資都沒有提供。我們知道,從此窮人會以一種無所謂的態度去保護自己;他開始閃躲一般人會提出來、他自己也相信的價值。他要去避免所有別人可能質問他的問題。他以一種無所謂的態度來當防護罩。他的悲劇是,一旦他讓自己有機會停下來思考,他會感到罪惡;他將感到羞恥,因為他無法活出自己所相信的價值。

這不是我們第一次思考關於所謂貧窮代代相傳的問題,持此論點的人認為窮人的態度和行為出自一個貧窮文化。但是,我們認為,這只是社會學家和人類學家的一種見解,這個見解並不能表達我們所遇到的窮人真實的情況,他們是如何被迫承受苦難和羞辱。我拋出這個議題讓大家討論,希望你們從家庭的生命經驗中找到其他的例子,好讓我們的思想更加成熟。不要忘記我們的優先使命是讓窮人被大眾認識,如果我們想要終止加諸於窮人的輕蔑,我們就必須打破無知與誤解。人們並不熟悉窮人的真實情況,因此他們也不了解一個窮人如何在這些處境中生存及他對這處境作何感受。

翻譯: 許韞安(2011/09/27) 校正:楊淑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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