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寫,攸關政治決策的挑戰

作者: 若瑟‧赫忍斯基(Joseph Wresinski)

編按: 1975821日,若瑟神父對新進志願者的談話

世俗對赤貧家庭的描述充滿譴責,保留的記憶都聚焦在他們的各種 ” 問題 “,我們自己要小心,不要屈服於這種誘惑。如果我們想要避免一個人被這類的陳腔濫調給定格,我們就不得不意識到一個人的歷史、他的家庭歷史以及他的生活圈的整體性,並將這些重新放到人類歷史的脈絡中。

敘述一群子民的生命(Relater la vie d’un peuple)

事實上,我們受邀書寫,日復一日寫下一整個族群的生命,他們的一段歷史;與其記下突然發生的外在事件,不如記下他們的經歷與感受,因為對我們來說,他們生命中的每一個片段,都是重要事件,都應該紀錄下來。有朝一日,我們要跟那些一起經歷過這段歷史的同胞,重讀這段歷史,一起發現他們共同的經歷,他們之間的團結關懷,他們在這些經歷中千錘百鍊,模塑自己的思想與看待世界的眼光,還有他們對政治、社會與靈修的看法。除非我們每天勤奮不懈地記錄,記下我們目睹的各種生命事件,否則,我們不可能達成目標。

社工可以寫下一個人生命中的重要事件 :「某某人嗜酒,對太太拳打腳踢,他們的孩子在學校被嘲笑…。」但是,親歷其中的人怎麼想 ?這是他們的生命 !這類的生活事件怎麼影響了鄰里對他們的看法 ? 怎麼影響他們和其他人的關係 ? 這才是生活 ! 如果我們不記下這些,我們就是眼睜睜地,任憑赤貧同胞繼續被當成社會案件和社會敗類。果真如此,各政黨、各種社會組織就可以毫不留情地漠視他們。這就是為什麼,在我們的運動裡面,總是要以集體的概念來思考,他們是一群子民。<…> 要讓一個男人可以說 :「我是回教徒,我是阿爾及利亞人,我屬於勞動階層…。」而不是說 :「我是低檔寮[1]的。」這兩種認同天差地別。

我們就是他們這種人(Nous sommes de ces gens-là)

事實上,犯罪事件的發生,是因為有一群人生活在一個封閉狹小的氛圍內,如果眾生的所有力量都被用來建立一個更正義、更坦誠、更真實的世界,就不會發生犯罪事件了。

我們的見證應該讓人們理解到,這一小群人背後,其實是一群子民,他們的生命搏動著,他們有話要說,他們給自己一個目標、一個方向。為什麼這群子民的成員總是被當成單獨的個體?流浪漢之所以存在,是我們製造出來的,就好像我們有此需要一樣;每個社會就這樣製造出許多個體和家庭,他們身上承擔著全世界的苦難與不幸,也因此,他們成為大家榮譽感的參考點 :「 我們跟他們這種人不一樣,我們是勞工階層。」、「我們跟他們不一樣,但是,我們需要他們,因為他們的存在,才顯示出我們的清高。」

要怎麼在一個流浪漢和一個被邊緣化的家庭身上激發出歷史感 ?他們有時候甚至無法覆述前一個小時發生的事 ? 要能覆述一個小時之前或前晚發生的事,你得擁有某種掌控時間的能力以及清晰自由的心智才行。

怎麼向社會證明,我們在教堂、廟宇的門口遇到的流浪漢不是社會的寄生蟲?如果我們準確描述他們的生活實況,我們便能向世界證明,在大城市被邊緣化的群體,不是自願被邊緣化的,他們不是所謂『無法適應社會生活的個案』。如果沒有日復一日紀錄這個族群的生命,我們怎麼能夠實實在在地發言?我們要怎麼聲稱:『看,他們是怎麼生活的?』

一個攸關政治決策的挑戰(Un enjeu politique)

要相信人們的真誠,相信他們充滿活力的投身,相信他們的政治意志。我們只能在這群子民中間學到政治課程,而且只當我們認真書寫時,我們才能從中汲取教導;想要接受政治學的訓練,得要先準備好紙跟筆,我們說:『窮人吾師。』因為,他們以集體的方式,跟我們訴說一些攸關人類歷史的要事。面對老師,我們不只是聽聽就罷,面對老師,我們得要記錄;除非將老師的話語寫進人類的歷史,我們無法建立一個政策性的視野,第四世界的家庭一直處於歷史之外,必須將他們重新引進歷史。」

拜誰為師 ?

即使手中握有一張社會藍圖,渴望社會發生根本的改變,並追問各種價值的分級方式,如果沒有思想與行動的導師,我們還是無法成為政治的倡議者;為此,我們毅然決然地選擇了赤貧子民為師,因為他們被隔絕於系統之外,被隔絕於各種計劃、各種政治奮鬥之外。

除了這群子民,我們還可以拜誰為師呢 ? 除了赤貧者,誰要來教導我們 ? 誰要來陶成我們 ? 我們的日常書寫是最堅實的政治訓練方法,是我們對這群子民的歷史做出貢獻的重要途徑。要不斷提醒自己,某某王太太不是我們的研究對象,而是一名典型的第四世界婦女,我們要不斷追問自己,要怎麼做,才能讓這位一生災禍不斷的婦女成為活水成員 !? 歸屬於一個群體,為群體做出貢獻,給出啟迪,分享自己的生命,這是活出尊嚴的不二法門。勞工階層擺脫了赤貧,因為在歷史的某一刻,社會的重負已經不足以阻礙他們以身為勞工為榮<…>,但是比無產階級更窮的赤貧者,卻沒有這樣的經歷。十九世紀上半葉,出現了成千上萬本書寫工人世界的書籍,卻沒有任何關於下層無產階級的書寫。因此,我們對窮人的歷史要有一種責任感,如果現在勞工階層能夠表達自己,那是因為他們已經寫出自己的歷史,所以他可以傳承給年輕一代的勞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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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者 :楊淑秀(2016/11/30)

出處: 第四世界季刊(Revue Quart Monde), n°188, 2003年11月

原文連結 : http://www.revue-quartmonde.org/spip.php?article60

如有引用請註明出處。

 

[1] 譯註 : 當時,低檔寮(Bassens)是法國馬賽一個惡名昭彰的貧困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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